日期:2025-09-29 13:34:18
2025年4-8月,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里的动物们。张仟煜/摄
几乎每个周末,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以下简称“红山”)冈瓦纳展区里都挤满了人。“杜杜呢?”在这个被藤蔓、枯枝、岩壁层层包裹的热带雨林空间,游客们踮着脚、仰着头,在树冠与岩隙间搜寻那只“脸涂白粉、眼神睥睨”的小猴子。
人们寻找的杜杜,是一只白面僧面猴,毛色漆黑如墨,唯独一张脸白得像刚扑了粉,被网友封为“顶流男明星”。它不表演、不讨食,偶尔从高处一跃而下,惊起一片快门声,又迅速隐入绿影——这恰恰是红山最想呈现的状态:动物不必为人类的凝视而存在。
除了杜杜,红山还有来自五大洲的260多个物种、3000多只动物栖息在这座城市中心的森林。2024年,红山全年接待游客797万人次。其中,约六成是20-30岁的年轻人,超八成来自南京以外,甚至海外。
“动物园是动物世界设在人类城市的‘大使馆’。”园长沈志军说。他和近300名员工从未预想过红山会“出圈”。在他们看来,照顾好每一只动物,是本分;而通过这些生命,让更多人看见自然、了解多元的生命形态、保护生态,才是真正的使命。
展开剩余85%到动物家来做客
红山坐落于南京市中心,人群络绎不绝,但迈进红山,人好像失去了主导权——红山选择尽最大可能将有限的空间和资源向动物倾斜——扩大它们的活动范围,“让动物在场馆里撒野”。而游客的需求,有时则需要向动物让步。
走进红山,你会发现这里不太像传统的动物园。没有铁笼,没有动物表演和付费投喂,老虎可能藏在灌木后打盹,长臂猿在几十米高的树冠间荡得无影无踪,金丝猴在松针堆里翻找坚果,黑猩猩惬意地躺在吊床上,对玻璃外的人群视若无睹。
“想让人看到动物,太简单了。”动物园建设部部长马可笑着说。他从业23年,亲手设计改造了近30个场馆。在他看来,真正的挑战不是“怎么让动物被看见”,而是“怎么让动物自信地出现在游客面前”。
为了动物能够“自信”,红山下了不少功夫。2010年前后,红山开始摒弃“俯视式”“牢笼式”等“以人为中心”的设计,转向“沉浸式”生态模拟。马可打了个比方:“以前动物只有一个‘卧室’,现在我们要给它盖‘小区’——有健身房、有超市、有跑道、有藏身处。”游客不再是主宰者,而是“到动物家里来做客”的人。
这意味着,“动物有选择不出现和躲避的权利”,沈志军说。在动物园爱好者赵欣冉看来,红山与其他动物园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的一切都很“活”。每逢压力大或不开心的时候,赵欣冉总会选择到红山散心。她在南京工作了半年,就来了四五次。
“动物都被养得很健康,很有精气神”,赵欣冉喜欢在红山看狐獴挖洞、狼王争霸、水獭抓鱼……看着看着,工作和生活中的不顺心就会被抛之脑后,“感觉很治愈,很踏实”。
而这种被动物触发的能量,正是源于动物的“自信”。大约15年前,红山逐渐明确了“动物福利优先”的理念。
即使是预算紧张时,红山也尽一切可能不亏待动物——红山会优先保障场馆环境和基础设施的投入。哪怕是用废弃的纸箱制作藏食玩具,或者增补花草丰富场景视觉。每逢秋冬时节,园内的落叶常被饲养员们“一抢而空”,用作动物丰容的材料。
同时,场馆的设计也要照顾到那些相对“自卑”和弱势的动物。以灵长区、大猩猩馆为例,展区里每一根栖架都是环形设计,让弱势个体被欺负时能“绕圈逃跑”;群居动物展区特意采用“双门”或“三门”设计,并刻意让开关门时没有死角,以防弱势个体被同伴“霸凌”。
对马可来说,最大的挑战是营造大自然的“乱”。实际上,场馆设计团队需要反复调整每一块石头配合倒木的角度,确保摆放“足够乱”。有时还要特意选用残缺的石头,以模拟自然界中岩石风化、断裂的真实状态。
40岁出头的马可,潜心研究国外先进的动物展区,旅游只逛动物园,有时两天才能逛完一个,“我学习的是设计思路。”马可说。现在,马可正在研究更多关于水生动物和陆生动物相结合的复杂展示,他近期的目标是,在河马区实现水体循环利用的同时,让游客能通过剖面看到水面以下,河马与鱼群共游的景象。
合作而非服务
2014年,灵长区主管孙艳霞抱着不太情愿的心情成为红山猩猩馆的饲养员。起初,她以为饲养员的工作不过是扫地、喂食、铲屎。现在,回想起工作11年来最大的变化,她坦诚地说:“更累了,但也更有成就感了。”
选择留在红山,是因为她与饲养的黑猩猩产生了情感的连接。孙艳霞至今都还记得,一次例行检查时,她发现一个用于动物丰容的轮胎卡在了猩猩内展区与外运动场之间的推拉门上,导致门无法正常开关。情急之下,她尝试与黑猩猩“小玉”沟通,“我指着轮胎,再指指旁边”,没想到小玉理解了她的意图,主动将轮胎移开,顺利解决了问题。
与动物相处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如今,她负责照看的动物更多了,与猩猩朝夕相处的时间变短了,但每当孙艳霞经过猩猩馆的时候,她饲养过的猩猩都会过来跟她打招呼,有的是手舞足蹈,有的则是默默地走到玻璃窗前,看着她。
渐渐地,孙艳霞感到,她和动物的关系是合作,并非服务。南门新区副主管彭培拉对此深有感触,“每个动物都能打开一个新的世界,它们总提醒着我,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彭培拉说。
或许正是与动物朝夕相处和互相给予的关系,让彭培拉对游客偶尔展现出的不尊重动物的行为格外敏感。每当看到游客轻视野猪、或向扬子鳄扔石块,彭培拉总感到一阵不安。于是,在晒太阳的扬子鳄前,出现了这样的手绘牌:“NO雕塑”“我们是真·扬子鳄”。接着,她写道:“尊重每一个与自己不同的生物的自然状态,也是人类可以做的最微小的事情之一。”
手绘牌是红山的一大特色。园区中有许多手写的告示牌,包括路标、科普知识、动植物介绍等。2021年,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提出用手绘牌替代冰冷的打印牌。
后来,沈志军发现游客在手绘牌前停留的时间比打印牌更久。于是,充分吸收了年轻人创意的手绘牌就在红山“蔓延”开来,比如场馆内用幽默诙谐的手写体提醒游客:“不要喂我,没有结果。”渐渐地,一棵倒下的麻栎树,也有了自己的牌子——“世界上最好看的倒木”。
“这些手绘牌让我感觉红山像是接地气版的《动物世界》”,赵欣冉回忆起小时候在动物园常见的打印告示牌,往往充斥着冰冷的科学术语和枯燥的动物习性介绍,“像在念课本”。而在红山,手绘告示牌却让她觉得,“像是南京人在跟你唠嗑,聊他们家动物的故事”。
2010-2022年间,红山发生了近乎颠覆式的改变,就连老饲养员的“老观念”,也悄悄被松动了。孙艳霞刚入行时,老师傅们总认为“把最红的苹果喂给动物”就是对他们好。如今,他们开始主动翻书、看纪录片,也逐渐明白,给动物提供最“野”的食物,才是真正对动物好。
看见动物以外的世界
保护好红山围墙里的3000多只动物,只是红山的本职,不是红山的梦想。
“每一只动物都是它野外的同伴来到城市的大使”,沈志军表示,如果没有动物园,要看遍260多个物种的话,要跑遍非洲、欧洲、美洲等地,“或许不亚于一次环球旅行”。
红山的“野心”也超过了其所占的1000多亩地。来到红山,看到动物,了解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才能意识到它们所代表的物种和更大的生态。起初,很多游客只是来看个新鲜,但红山希望引导游客走得更远——去理解每一个动物背后的自然价值,而这,也正是人类与自然真正相连接的开始。
“不认真做保护教育的动物园,不是真正的动物园。”彭培拉说,她曾经收到一个小女孩的信,感谢她将动物照顾得很好。在感动之余,她觉得这是她应尽的本分,而她更想实现的,是让每个游客、志愿者最后都成为生态保护者。
自19世纪起,动物园就承担起了科普教育的使命。1993年《世界动物园保护策略》明确提出其应具备“科研与教育”功能,推动全球动物园转型。1999年起,太原、宁波等多地动物园陆续获评“国家级科普教育基地”,强化了其在正规教育体系外的体验式教育功能。
而红山的终极梦想,则是将游客对动物的喜爱,转化成保护生态环境的行动。除了生态知识以外,红山更想将“如何做”告诉游客。沈志军期盼着来自各行各业的游客在走进红山后,将俯身倾听自然、温柔对待万物的意愿放进工作和生活的思考中。明白哪怕是一株静立的植物、一块沉默的岩石、一条流淌的溪水,都值得我们敬畏与守护。
今年暑假,来自安徽的许女士慕名来到红山,她告诉记者,曾经和孩子去其他动物园时,听到了虎鲸的悲鸣,孩子回家后一直念念不忘,于是她在网上寻找更注重动物福利的地方,最终来到了红山。
环保的理念也延伸到了红山的文创周边中。“一杯拿铁通常一半的碳排放来自牛奶,因为牛爱打嗝和放屁……”这是红山“零碳咖啡”手绘牌里写的内容之一,其选用燕麦奶或经过碳中和后的牛奶、将咖啡渣“就地堆肥”,并使用光伏供电等实现最低程度用碳,至于那些实在减不掉的碳,手绘牌里写道:已经购买国家核证自愿减排量进行抵消。
“动物园是一个能耗大户,碳排放量很大。”沈志军告诉记者,如何将河马的粪便以最低的耗能进行排出、回收再利用是他操心的日常。正是基于坚定的环保理念,大象粪便做的笔记本、茶渣随行杯等文创产品就诞生了。
赵欣冉受红山用大象粪便制肥的启发,打算在家尝试用厨余垃圾堆肥,并在出行时选择珊瑚友好的防晒泥。目前,红山正在积极探索垃圾的回收再利用,及减少碳排放的科学措施,向“零废”和“零碳”的目标努力。
“这或许会让红山看起来没那么‘动物园’。”沈志军坦然地说。不过,这或许正是越来越多年轻人愿意走进红山的原因,他们找的不是展馆里的动物,而是自己与自然、生命和这个星球连接的多种方式与可能。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张仟煜 实习生 彭佳瑶 记者 李超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9月29日 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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